「道‧氣‧陰陽‧五行‧氣味」── 中醫元理論淺探 (6)
以「氣味」為使役

以「氣味[1]」為使役
天食人以五氣,地食人以五味。」 《素問‧六節藏象論》
天下無不偏之藥,無不偏之病。醫者原以藥之偏,矯病之偏。如對症,毒藥亦仙丹;不對症,穀食皆 毒藥。」《吳鞠通‧萬物各有偏勝論》

另《素問‧陰陽應象大論》中「水爲陰,火爲陽。陽爲氣,陰爲味。 味歸形,形歸氣,氣歸精,精歸化[2];精食[3] 氣,形食味;化生精,氣 生形。[4] 味傷形,氣傷精,精化[5] 為氣,氣傷於味。」[6] 亦充份顯示出 「道與物」間那生生化化之變是以「道為根本」,以「氣之中心」這一思想。且把「道化生萬物」,「萬物復歸於道」這有無相生相還的機理以化、 精、氣[7]、形及味等五種存有形態/層級,配以生、化、歸、食及傷[8] 等轉化關係表述得更為具體清晰:以四個小循環、兩個中循環及一個大循環含攝生化之情狀,而氣成為了生生化化的總樞紐,亦應於莊子「通天 下一氣」的斷言。此外,根據學者李炳海對《管子‧侈靡》、《左傳‧昭 公元年》等考證,提出「味是生成萬物之亞原[9] 的理念,是先秦哲學的有機組成部分......味是生成萬物的亞原,這種理念在《左傳》中就已經有記載」的觀點。[10] 然在《素問‧陰陽應象大論》中,「味」卻被放置在形而下的位置,跟形與氣發生相互作用,而非把「味」視作緊隨著「道」 的亞原。也由此,「水」/精成了緊隨於道之後的亞原[11]。

1. 大循環中見陰陽,分為上下無有,為一大∞[12];中循環中亦見陰陽,分為上下虛實,亦為一∞;小循環中以升降相因而成一圓運動,亦陰陽也。陰陽復有陰陽,故言「陰陽者,數之可十,推之可百,數之可千,推之可萬,萬之大,不可勝數,然其要一也。」《素問‧陰陽離合論》

2. 第一階段之存有,為道家之所鍾第二階段之存有,為醫家之所涉。

3. 味之太過與不及皆能傷形及氣,然味亦歸形,形歸氣,氣生形,形食氣,是以味多寡之攝取,對人身之影響不可輕視。

4. 第二階存有(second order being)是向第一階存有(first order being)邁進的基礎(即陶弘景《輔行訣髒腑用藥法要》的序言所述)。道家所煉製之「外丹」,實味之精純者也。其精純非獨限於用料或技術,更在於其精神之純淨精神之純淨,實為氣以合於道的方式提純任運,道家字之曰「內 丹」。內外相應,氣味相合,以得其一 ─ 是謂修行。

這種對「味」的理論重構,使得中醫能運用萬物相殊之氣味,達到養生及治療的目的。由是觀之,把「味」引入「化、精、氣、形」這生化架構並置於形下,這無疑為以藥食為用的中醫學[13] 在人身層面提供了介入點。亦是基於《內經》對「道」與「氣」有著深刻理解所帶來非比尋常的理論創造!且此理論重構,並沒有抹煞「味」作為「亞原」那具有創生性的特殊位置,反使被置於形而下的「味」,本其「亞原」之性, 而為形上形下構建出一條饒有意味的通道,溝通彼此,攝形氣以通天地, 使能長養生命或救濟病患。

又在《素問‧六節藏象論》中,黃帝問於歧伯:「餘聞氣合而有形, 因變以正名,天地之運,陰陽之化,其於萬物,孰少孰多,可得聞乎」 歧伯答曰「......天至廣不可度,地至大不可量......草生五色,五色之變, 不可勝視草生五味,五味之美,不可勝極。」由於黃帝的提問實在太大了,故歧伯執簡馭繁,指出「嗜欲[14] 不同,各有所通」的大原則。在 《素問‧至真要大論》把討論焦點拉回到天地之氣味對五臟功能的影響 ─ 「夫五味入胃,各歸所喜,攻酸先入[15] 肝,苦先入心,甘先入脾, 辛先入肺,鹹先入腎。久而增氣,物化之常也。氣增而久,夭之由也。」 並指出「天食人以五氣,地食人以五味。五氣入鼻,藏於心肺,上使五色脩明,音聲能彰五味入口,藏於腸胃,味有所藏,以養五氣,氣和而生,津液相成,神乃自生」這氣味相和的「神乃自生」的條件。歧伯所言,實本於「同氣相求,同類相應」之理。其求之得否或應與不應, 除其性外,亦以二者之虛實分之。

另外,在《素問‧五常政大論》中,黃帝注意到萬物既稟於一氣,即「氣始而生化,氣散而有形,氣布而蕃育,氣終而象變,其致一也」的命題。但為何「五味所資,生化有薄厚,成熟有少多,終始不同,其故何也」歧伯的回答是「地氣[16] 制之也,非天不生,地不長也......寒熱燥濕,各有所化。」因司天在泉的不同,藥食雖稟於一氣,卻長成於不同時令空間,而使其氣味有厚薄而不盡相同的情況。在藥而言,氣有四[17],謂溫涼寒熱 味有五[18],謂酸苦甘辛鹹。因無不偏之病或在表在裡、或屬寒[19] 屬熱、或屬虛屬實,或屬陰屬陽。 亦無不偏之藥,故以藥食之偏治病之 偏,是謂「以偏糾偏」,復得「中和」。

從陰陽屬性上分,氣屬陽,味屬陰,味厚者為陰中之陰,味薄者為陰中之陽從五味運動轉化而言,辛甘發散屬陽,酸苦湧泄屬陰,鹹味湧泄屬陰,淡味滲泄屬陽。[20] 藥食就是用其五味或六味(辛甘酸苦鹹淡) 之「或收或散,或緩或急,或燥或潤,或耎或堅」之作用,而能「以所利而行之,調其氣,使其平也」─ 從而達到養生治病的目的。反之,若如《素問‧生氣通天論》云「味過於酸,肝氣以津,脾氣乃絕;[21] 味過於鹹,大骨氣勞,短肌,心氣抑;[22] 味過於甘,心氣喘滿,色黑,腎氣不衡;[23] 味過於苦,脾氣不濡,胃氣乃厚;[24] 味過於辛,筋脈沮弛,精 [25] 神乃央」, 也就是《素問‧至真要大論》中「氣增而久,夭之由也」 的意思,因氣能傷精故而味亦能傷氣及形。(見上圖 )

又《素問‧陰陽應象大論》從氣味陰陽的角度出發,指出陽為氣,陰為味......味厚者為陰,薄為陰之陽」,「味厚則泄,薄則通」等理論,揭示藥物氣味的陰陽影響著藥物的升降緩浮沉。例如用大黃黃連瀉心湯醫治中焦胃脘無形邪熱之氣痞證為例,方以大黃和黃連兩味組成,其關鍵在於[26] 煎服法。方後附以麻沸湯二升,漬之,須臾,絞去滓,分溫再服」。 大 黃、黃連皆為苦寒之品,然氣味俱厚,若用水煮取,則多走胃腸而行瀉下之功。此方取麻沸湯浸漬稍許,絞汁而服,意在避其苦味之厚,薄取其氣, 以瀉熱消痞於中而不行下泄之能。若比對(三黃)瀉心湯[27],其對氣味厚薄之重視及運用,便更加顯而易見了。兩者藥味相近,而後者大黃、黃連及黃芩均以水煮服,用大黃苦寒降泄,瀉心胃之火且導熱下行,通利大腸之性用芩連苦寒之性直折火勢以療心火內盛,迫血妄行諸證,如是乃取三者苦味之厚者,故煎服之不同,其產生的功效亦大不相同。這就是厚泄薄通之意的體現。《傷寒論》條文 301 及 302 的麻黃細辛附子湯及麻黃附子甘草湯的煎法也有著「薄通厚泄」這相同的理念 ─ 前者「先煮麻黃,減二升,去上沫」以「泄大汗」,是厚泄的體現後者「先煮麻黃一兩沸」以存麻黃發汗之性求「微發汗」之效,是薄通。後世醫家更拓展其理至用藥量多少以取氣味厚薄之能用。由是知氣味兩者之使役,實仍不出陰陽清濁厚薄 之理![28]


又《素問‧藏氣法時論》云「辛散,酸收,甘緩,苦堅,鹹耎。[29] 毒藥攻邪,五谷爲養,五果爲助,五畜爲益,五菜爲充,氣味合而服之,[30] 以補精益氣。此五者,有辛酸甘苦鹹,各有所利,或散或收,或緩或急, 或堅或耎,四時五藏,病隨五味所宜也。[31] 同時,藥食的氣味,亦主導著臨床方藥的應用與配伍。如《素問‧至真要大論》針對風、熱、濕、 火、燥、寒等病因,提出了很詳細具體的五味調治方案如「風淫於內,治以辛涼,佐以苦,以甘緩之,以辛散之。[32] 熱淫於內,治以鹹寒,佐 以甘苦,以酸收之,以苦發之。濕淫於內,治以苦熱,佐以酸淡,以苦燥之,以淡泄之。火淫於內,治以咸冷, 佐以苦辛,以酸收之,以苦發 之。燥淫於內,治以苦溫,佐以甘辛,以苦下之。寒淫於內,治以甘熱, 佐以苦辛,以鹹瀉之,以辛潤之,以苦堅之」等原則。如治療外感風熱之銀翹散,其中荊芥、淡豆豉、薄荷均為辛涼之品,連翹、牛蒡子、桔梗苦以佐之,銀花、竹葉、蘆根、甘草甘以緩之,基本上是符合了上述治療風邪以「風淫於內,治以辛涼,佐以苦,以甘緩之,以辛散之」的用藥及配伍原則。

另外,《素問‧臟氣發時論》亦就五臟的苦欲補瀉的論治、配方規律等作出較詳細論述。其指出肝欲散,急食辛以散之,用辛補之,酸 瀉之」,「心欲耎,急食鹹以耎之,用鹹補之,甘瀉之」;「脾欲緩,急食甘以緩之,用苦瀉之,甘補之」;「肺欲收,急食酸以收之,用酸補之, 辛瀉之腎欲堅,急食苦以堅之,用苦補之,鹹瀉之」等原則。這裡的「欲」是順五臟之本性,如肝之本性為疏泄,五味中辛散酸收,故辛為順,酸為逆順其性為補(欲),逆其性為瀉。故補瀉是以五味入五臟的理論為基礎 ─ 實亦不出五味間相反相成之理。要言之,氣味之使役,乃用藥之四/五氣(性)對治病之寒熱用藥之五/六味對治病之虛實用藥之氣味厚薄、部位、形象、習性[33] 等引出升降浮沉與歸經以對治病之表裡上中下經脈,以恢復人身之陰陽平衡,即復其中和。[34] 這就是《素問‧六節藏象論》所言「天食人以五氣,地食人以五味。五氣入鼻,藏於心肺,上使五色脩明,音聲能彰五味入口, 藏於腸胃,味有所藏,以養五氣,氣和而生,津液相成,神乃自生」的意思。亦如《素問‧生氣通天論》所言:「是故謹和五味,骨正筋柔,氣血以流,腠理以密,如是則骨氣以精,謹道如法,長有天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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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此味,就如五行一樣,被從味覺上的酸、苦、甘、辛、鹹抽象為具有收、堅(降)、緩、散(開)、輭等 有運動方向及產生作用的指意符號。

[2] 此「化」具有本體意味,為存在之形式之一,處於最高的層級。並且由味到化,亦顯示了中醫對「物 質」存在的不同層級關係,且各層級都是以氣為根本,或顯或隱。

[3] 食者,飼也、滋養也。精由味所滋養,形由氣所滋養,即《素問‧陰陽應象大論》中「形不足者, 溫之以氣;精不足者,補之以味」一語。

[4] 「味歸形,形歸氣......氣生形」,是有無兩者間,即「從有到無,從無到有」的扼要描述。

[5] 「化」者,化生也。是以功能/作用之角度命名之,而非以本體角度。

[6]「味傷形......氣傷於味」,呈現的是相克的關係。在相生相克之間,維持著動態平衡 ─ 這是事物存在及遷流的本相。

[7] 因「精能化氣,氣能歸精」,合則為一,分則陰陽也。故古亦有把二者合稱為「精氣學說」。

[8] 太過或不及,故能傷。

[9] 「道不是直接派生出世上的具體存在物,而是通過某個中間環節、借助某種媒介得以實現。對於由道到器的中間環節、媒介,可以把它稱為萬物生成的亞原,以便把它和作為萬物本原的道既區別開來, 又聯繫在一起。」

「水」是其中一個亞原,另一個便是「味」。詳參李炳海之〈味:萬物生成的亞原 ─《管子》的一種特殊理念及其醫學淵源〉,《諸子學刊第一輯》。中醫無疑是取「水為亞原」這一進路。

[10] 同上。

[11] 因此「原」的本意亦被有水為字旁的「源」字所取締。

[12] ∞,為無限之符號。無有終始,故曰無限。

[13] 以介入手段而言,中醫可分為五術:導引、砭石、炙焫、九針與毒藥 ─ 各有所調治。

[14]「感於物而動,性之欲也。欲而當於理,則為天理;欲而不當於理,則為人欲。欲求適可斯已矣。」《說文解字》又「感於物」者,即是「感」是 subject;「物」是 object;「動」是 reaction(應)。

[15] 當留意是「先入」而非「只入」。

[16] 又稱主氣,分主一年之六時(各四個節氣,從大寒開始),按木、火(君、相)、土、金、水之順序,固 定不變。

[17] 另有平性,據「藥性皆偏」之理,實質上仍偏於微溫或微涼,不過偏勝之氣不明顯而已,故不能獨 立稱為一性。

[18] 淡味,李時珍謂:「淡為甘味之最淡薄者」,又謂:「淡附於甘,甘淡并稱。」

[19] 68 此實為中醫之八綱:陰陽,表裡、寒熱、虛實。

[20]《素問‧至真要大論篇》。

[21] 木旺乘土故。

[22] 鹹入腎,腎主骨,故大骨氣勞。腎屬水,水旺乘火,心屬火,故心氣抑;水旺反侮於土,脾屬土, 脾主肌肉,故短肌。 

[23] 甘入脾,脾屬土,土旺乘水,水衰而見色黑,黑屬水故;腎屬水,故見腎氣不衡。水克火,今水衰 而無力克之,心火獨亢於上,而見心氣喘滿。

[24] 苦入心,心屬火,火旺則土焦故脾氣不濡。脾氣不濡,則升清不健;脾不升清,則胃不降濁,是以 胃失和降,故曰胃氣厚 ─ 氣以薄為通,腑以通為順。

[25] 辛屬金,金旺乘木,木主筋,故見筋脈沮弛。又金生水,水旺克火,心屬火,主神明,故見精神乃 央。

[26] 漢‧張仲景,《傷寒論‧辨太陽病脈證並治下》條文 154。

[27] 漢‧張仲景,《金匱要略‧驚悸吐衄下血胸滿瘀血病脈證治第十六》條文 17。

[28] 由是觀之,古之藥物走向,乃決定於氣味之厚薄,仍本於氣自身的特性及其所顯之象。後來所謂之 藥象如「以枝走肢、以皮走皮」已是從形相,而非在氣相上落墨 ─ 當中分別實不可不察!

[29] 後學在此基礎上擴充為「辛味能散能行,酸味能收能澀,甘味能補能緩,苦味能瀉能燥,鹹味能軟堅潤下。」

[30] 所謂「氣味合」者,乃和其藥性以合其人。

[31] 並基於對氣味之生成變化及其特徵,形成各種特異的對治原則,如:

木位之主,其瀉以酸,其補以辛;火位之主,其瀉以甘,其補以鹹;土位之主,其瀉以苦,其 補以甘;金位之主,其瀉以辛,其補以酸;水位之主,其瀉以鹹,其補以苦。 厥陰之客,以辛補之,以酸瀉之,以甘緩之;少陰之客,以鹹補之,以甘瀉之,以酸收之; 太陰之客,以甘補之,以苦瀉之,以甘緩之;少陽之客,以鹹補之,以甘瀉之,以鹹耎之; 陽明之客,以酸補之,以辛瀉之,以苦洩之;太陽之客,以苦補之,以鹹瀉之,以苦堅之,以 辛潤之。開發腠理,致津液,通氣也。

詳參《素問‧至真要大論》。

[32]主病之謂君,佐君之謂臣,應臣之謂使。」《素問。至真要大論》淫者,太過也,宜制約之。風屬 木,金克木,故以金辛之藥為君;苦屬火,為木之子,以苦藥瀉之(實則瀉其子),助金行事,故為(助) 佐藥。甘為使,緩之。散順風性,故用辛散之外出。

[33]  後三者「部位、形象、習性」為前者「氣味厚薄」在藥用理解方面的擴充而已。

[34] 此寒熱、虛實、表裡、陰陽,八綱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