圍剿流寇 ── 百合病

百合病以證候多變見著。如流寇般行蹤飄忽,沒有固定據點,即不屬某臟某腑。因沒有據點,就很難作定點打擊。就如官府戰「響馬」一樣,因「響馬」輕裝零散無根,非峻猛攻奪所能勝,所謂攻則散,止又聚,故是兵家難以將之完勝的因由所在。是以歷朝多取能剿則剿,不能則以招安為策 ── 此即以「和」取之。同理,仲景在面對百合病這種類似格局之時,其亦取「和之」一途,乃取「用陰和陽,用陽和陰」這陰陽表裡相和之法,選用百合這一不耗陰,二不動陽這甘平之品為君。在策略上取內外夾擊之法,用百合洗方合食煮餅兩途,以取「表裡相和,兩相呼應」之效 ── 這與剿殺流寇之法無異,實為上策!為求傳神,現原文照錄如下:

百合病病因病機分析
《金匱》雖未明言百合病的病因,但歷代醫家在這方面均有不少的論述。如唐‧王燾在《外臺秘要》中提出「百合病皆因傷寒、虛勞大病已後不平復,變成斯證」;清‧尤怡在《金匱要略心典》則認為「此病多傷寒熱病前後見之」;又吳謙等在《醫宗金鑑》謂:「傷寒大病之後,餘熱未解,百脈未和,或平素多思不斷,情志不遂,或偶觸驚疑,卒臨景遇,因而形神俱病,故有如是之現證也」。可見百合病可由多種原因引起,有因於傷寒、虛勞、情志不遂或思慮過度或突如其來的驚恐等不一而足,病因複雜。不過三者都不約而同地指出百合病的熱象如口苦、小便赤及脈微數,也就是尤怡所言的「可憑之象」的由來 ─ 皆源於傷寒、虛勞後餘熱未清或情志不遂而鬱熱內生。這些餘熱及或鬱熱留於體內,客於經脈,同時又產生熱蘊津傷而加速了陰虛內熱的發生。這些的餘熱或鬱熱並不專屬於某臟某腑,而是流散於經脈,隨經而走,或入或不入於臟腑,致使百合病有證候多變、恍惚不定的特性。

另外在病機理解方面,雖歷代醫家均宗「百脈一宗,悉致其病」為百合病的病機,但由於對「百脈一宗」及證候的解讀不盡相同而有眾說紛紜,莫衷一是的現象 ─ 有宗心、宗肺、宗心肺、宗肺腎、宗肝、宗脾胃等說,亦有宗「脈病」之說。《張家禮金匱要略講義》中便總結出11種不同的理解。究其原因,與百合病之證候多變、恍惚不定不無關係。仲景知百合病「證候多變、恍惚不定」故於起首即言「百脈一宗,悉致其病」為病機立言,用意或許就是規限後學勿以一二多變恍惚的證候去另立病機。由是觀之,宗肺腎、宗肝、宗脾胃等說實不足取,因已超出了「百脈一宗」的論說範圍。而在宗心、宗肺、宗心肺及宗「脈病」這四說中,筆者認為當取宗「脈病」一說,但治療則仍需尋本溯源歸於肺,旁及於心。

仲景在《金匱‧第一》有「經絡受邪,入臟腑」及「四肢九竅,血脈相傳」的說法,故知經脈有外聯四肢九竅,內連臟腑的功能。因此經脈受邪影響可以很廣泛及多變。從疾病的角度看,因經脈與臟腑相連,兩者難以獨善其身,所謂一榮皆榮,一枯皆枯。但病有先後中有深淺,從病邪中人深淺來看是有分別的。因中病的深淺,與正氣抗邪的能力等,是決定治則治法選用的重要參考。在百合病篇並沒有一些直接指向臟腑中病的證候描述;病程遷延一月不解,在不誤治下亦只見「變成渴者」;加之條文1中亦有「其證或未病而預見……或病二十日或一月微見者,各隨證治之」的描述,足見病邪所入不深,當在經脈而未及臟腑。又或言百合病邪不在臟腑,可客於肌表,不一定在經脈。若然,則發汗一法可以癒之,但在條文2中,發汗一法被視為要以百合知母湯補救的誤治法,當知邪不在表。從治法應用的邏輯看,條文2及3之吐下法皆為誤治,故亦可推知邪不在裡。

再者,若細看那些被視為恍惚多變的證候中,亦可見變中有常。若接受陳修園的加註,則6個證候中有5個均以「欲XX不XX」的句式表達 ─ 這就是筆者所言的「變中有常」,當中猶以「欲」這一個字值得作進一步的探討。欲,《說文》釋為「貪……感於物而動」。百合病患者感於何「物」而有想獲得而又不能得到呢?其實那些「物」不外是食、行、卧、溝通等這些人的本能需要,且食亦有美時及身形如和。由此可知百合病患者之「心」,也就是神識仍能正確地感物並有所欲,可說是正常的,但表現出來卻異於常人,這是「其令不行」的結果。何以其令不行?因血脈為熱所鬱,不為心所主故使令有所不行。 又《靈樞‧本神》云「肺臟氣,氣舍魄」,又云「并精而出入者謂之魄」,而魄一般又被理解為負責主事一些如感覺、飲食、睡眠等本能性的作用。由此看來,作為「舍魄」的肺也如「心」的處境一樣,因百脈不和難朝於肺,其「治節」的功能不得出,其令亦不行,所以作為「相傅之官」的肺也自不能助心行事。百脈既不受君主相傅所主,那百合病之證候多變,恍惚不定則可想而知。

欲救經脈以治百合病,當溯其本源而治。如尤怡所言「人之有百脈,猶地之有眾水也。眾水朝宗於海,百脈朝宗於肺,故百脈不可治,而可治其肺也。」且亦因「心主血脈」故治療亦需旁及於心。概言之,筆者認為百合病的病因病機是「未清餘熱或內蘊鬱熱流散於經脈,隨經而走,但因「肺朝百脈」及「心主血脈」,心肺當先受其影響,故治療則責之於肺,旁及於心 ─ 以暢通百脈使其能再為心肺所主所朝為務」。

百合病總治則
作為完結百合病診治的條文9,一般被視為是治療百合病的總治則。其中「……見於陰者,以陽法救之;見於陽者,以陰法救之。」亦多被視為體現了《靈樞‧五色篇》中「用陰和陽,用陽和陰」的治療原則。因此,治療百合病的取向,就在於「和」一字 ─ 以陰和陽,以陽和陰。由此,不難看出汗、吐、下等有攻伐意味的治法不取效及見「得藥即劇吐利」的原因所在。再從選藥的角度看,所選之藥亦非峻猛之品,一不耗陰,二不動陽。君藥百合更是甘平之品,《本草》言其「主邪氣腹張心痛,利大小便,補中益氣。」後世醫家環繞這些主治多有發揮,但都不離肺脾二經。清‧汪昂的《本草備要》亦說百合能「潤肺甯心」,並引李士材指百合「亦清心安神之效耳。」著於五代的《日華諸家本草》也說百合能「安心定膽益志,養五臟……」。由是觀之,百合能作用於肺、心及脾,實是一能對應病機之用藥。又《本草崇原》更謂百合「……晝開夜合,應天道之晝行於陽,夜行於陰,四向六合,應土氣之達於四旁。」因此以百合為君配伍他藥來體現「見於陰者,以陽法救之;見於陽者,以陰法救之」的治則。看來仲景選百合治百合病是精思細想的結果。

百合洗方的意義
百合病一月不解而變成渴者,從上述病因病機可知是因為流散於經脈的餘熱或鬱熱日久未清,鬱積之下內熱更甚,使熱壅津停而見渴。就如張家禮言「百合病原本不渴,若久經不癒而變渴者,在於熱留滯於百脈,百脈朝宗於肺,熱壅於肺,百脈窒塞,津液不布。」── 這就是百合病一月不解而變成渴者的機理。明白這機理及參照上文下理,當明百合洗方非用以治百合病,而是治百合病日久不解而出現的口渴證候,治百合病之主方仍是百合地黃湯。故渴解而病未除,當續予百合地黃湯;若渴更甚,則按內熱的程度決定給予栝蔞牡蠣散或百合滑石散,以解其渴或熱。所以百合洗方的第一重意義是在於解渴。解渴的機理是因百合能作用於肺,利用「肺合皮毛,其氣相通」的特性,以收「洗其外,亦可通其內」之效。因毛竅外疏,藥氣則能從表入里,令百脈皆得通達,也恢復聯絡功能,使津液得布則其渴自解。因此,縱然百合沒有清熱生津之力,但以其甘平、走肺及能「和陰陽」之性,在「肺合皮毛,其氣相通」的機理下得洗方之助在渴不甚時起到止渴的作用。且內熱而渴者多煩,用百合亦能清心安神。由此看來,百合洗方是一個相當巧妙的運用。

其次,若從強調「用陰和陽,用陽和陰」的總治則來看,就更明白百合洗方的應用意義。一月不解,熱壅津停而渴,仲景不以汗吐下法以逐熱解渴,即不變其法,而用「以表救裡」的洗法,這就是對「用陽和陰」這治則的體現。又在服法上有「食煮餅,勿以鹽、豉也」的要求。病者因內熱津傷,不食鹽豉這些耗津之品,不難理解。然「食煮餅」則更有深意。「食煮餅」即進食由粳米、小麥所作的餅,能生津止渴,助胃益氣,使能「以裡達表」。因此,「食煮餅」也可以說是對「用陰和陽」治則的體現。曹穎甫用營衛之氣相交來注解「食煮餅」就更為突出這種「用陰和陽」的構想。曹謂:「蓋食入於胃,營氣方能外達,與在表之衛氣相接,然後在表之藥力,乃得由皮毛吸入肺臟,而燥熱以除,所謂營衛和則癒也。」百合味甘,亦能補中益氣,今以洗方的方式用於外,「主餅」助胃益氣則用於內,兩者同用乃圖「表裡相和,兩相呼應」之效。因此,百合洗方的第二重意義是在治療過程中,在明確掌握病因病機及不危及生命的情況下,縱然出現其他證候,因法從理出,故仍堅持應用原有的治則,這充分展示了「換藥換方,不換法」這種既有法度,又不失靈活的治療取向。(原文完)

概言之,百合病的治療充分地顯示了仲景對治散於經脈那餘熱之邪的法度,即以表裡相合,內外夾擊之餘,以藥和其陰陽等策略之思考及運用,是一場打得很漂亮的仗!也為後學提供了一個很具參考價值的治病策略。